一目狼

世界固然残酷,但也因此美丽

【曦澄】长生无枉(上)

是之前提到的中篇,今天终于写完上

大概是一个修士涣x仙君澄,实际设定稍微复杂,有双杰友谊向

实际上初衷只是想看白发澄而已……

最后,疯狂求评论了,有没有下就看评论啦……

——OOC预警的分界线——

长生无枉

【上】

0.

世有三界,仙、人、魔。

成仙者,修大道之无情,顺万物之天命,济天下,救苍生。

成人者,历繁华之兴衰,品红尘之多情,苟私情,渡凡生。

成魔者,痴欲念之难平,贪所求之不得,执一念,行狂生。

——何为天命?

——这世间,何时有所谓真正的天命?烟雨平生,不过光阴几十载,三毒刻骨,到底情意终难消。所谓成仙也好,堕魔也罢,无非不过是想改天换命,求的还不都是,掌控自己的命格。

1.

江南富庶,杭州更是一片繁荣,西湖美景,是一幅美得不似人间的画卷,就像是被这般美景陶醉了,寻常百姓在西湖走一遭都能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,更不用说在那西湖边的茶馆酒楼里,时时刻刻都有说书先生讲述着如今仙门百家种种,让人真真觉得似乎半只脚已经踏入了修仙界。

而在这种种仙门故事里,出现最多的人物,便是当今的仙督,蓝氏宗主泽芜君蓝曦臣,人人提起他,脸上都带浮现出五分敬畏五分崇拜,都开始幻想那是个怎样风度翩翩,衣袂飞扬的云一般的人物。据说蓝曦臣刚加冠就继承了一宗之主,三年内就荣登仙督之位,在他的治理下姑苏那边可是一片百姓祥和的美景。那说书先生故弄玄虚的咳了几声,堪堪吊足了听众的胃口,这酒馆的大门就吱呀地响了。

且说当下,这酒馆里走进来两位公子,都衣衫华贵,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。其中一位一身淡金色装束,高雅又不显繁奢,他头戴乌纱帽,打着一把折扇挡着脸,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和眉心一点朱砂。另一位公子相比更是高大,一身白衣却不朴素,细看去那白衣上尽是银色的云纹,使得他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团云雾里,只是那白衣公子带了斗笠,用面纱挡住脸,没人知道他的真容。

店小二去招待两位公子,而说书先生则继续下去:据说啊,这蓝曦臣可是这一代中最有可能得道成仙者,相传他本就是仙人转世,只是下来凡间历练渡劫,顺便保我们百姓一世安康,没过多少年,就又要回天上去啦——

趁着小二上菜的功夫,那黄衣公子听了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讲述,又打开折扇,轻轻笑起来。“没想到二哥你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——仙人转世是假,不过这蓝宗主得道升仙一事,还真是麻烦得很呐——”

“三弟莫要取笑了。”那白衣公子无奈地说着。那说书先生到底只是听了太多流言蜚语,只可惜自己所见不多,竟无法辨认出这坐在旮旯里的两位公子,正是兰陵金氏的宗主敛芳尊金光瑶和那故事里的主角,泽芜君蓝曦臣是也。

小二手脚勤快,很快摆了满桌的佳肴。金光瑶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虽然修仙之人已经辟谷,但偶尔饱餐一顿杭州美食也是极好的,这时候,那边的说书先生也换了话题,讲到了当今的云梦泽,说那云梦泽里最近似乎是出现了什么新的邪祟,总有人说在夜间看见有白影在水面飘荡。他的声音压得低,阴森森的,有几个姑娘当场就被吓得花容失色。

那金光瑶到轻笑几声,道:“好巧不巧,这云梦泽正是我们的目的地,蓝宗主,面对这所谓的邪祟,你怎么看啊?”

“自然是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。”蓝曦臣道,又埋头去品味西湖小吃了。

要说这两位修仙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小酒馆里,后面也是一个津津乐道的故事。

蓝曦臣天资聪敏不假,得道修仙也是真,他近几年来进步神速,已经接连又渡了四劫,又加上青年时那一劫,细算下来,这年仅二十六七的蓝宗主已经渡过了九劫中的五劫,只要他再过四劫,就是真真正正可以升仙了。

只是这蓝宗主啊,到底还是被这第六劫难住了。

其实一开始,没人把这第六劫——情劫当回事,毕竟瞧蓝宗主那个光风霁月的样子,很难想象他也会沾染凡人的七情六欲,他仿佛只有对苍生万物的广博无私的大爱——也许还有着对好友和血亲的那一点敬爱,但若说他也有着凡人的情爱,说出去是断断没人信的,连蓝曦臣自己,都很难相信自己会动情。

直到在半月前,他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丑陋无比的,象征诅咒的血色咒纹,这时大家才意识到,这情劫呀,可比想象中难得多啊。

一旦过情劫,便抛去那七情六欲,修得那真正的无情大道,之后那三劫,就不在话下了。只是这情劫要是没破,就是落得个万劫不复,堕入魔道,逐出轮回,最后魂飞魄散的下场。

但是,他蓝曦臣,究竟是对谁动的情呢?

没人知道,即使是蓝曦臣自己,也在看清脸上的咒纹后露出了呆滞的表情,他不知道,谁才是他的情劫。
但若无法破之,那就真的是要堕而成魔了。

好在这般漫无边际的恐慌并没有持续多久,一周前,蓝曦臣做了一个梦,梦见十里荷花,接天莲叶,骄阳高悬。醒后他把这梦一说,无巧不成书,他的义弟金光瑶本就擅长解梦,很快帮他推理得到那荷花之处也许正是情劫所在,而这中原荷花,当然是云梦泽最为艳艳,于是,金光瑶义不容辞,处理好两家事务,便带着义兄沿着长江逆流而上,去寻那云梦泽里的人去了。

修仙之人脚程本就快,这从姑苏到云梦也不过两天的功夫,蓝曦臣不敢等,每每他独处时,取下斗笠,就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脸颊上血色的咒纹,还有着向中央蔓延的趋势,像是凶兽缓缓闭合的两排利牙。他等不来了,谁知道那人是否真在云梦?细找下来,把整个中原都得翻个底朝天也不是没这个可能。

在酒馆饱餐之后,两人也不怠慢,金光瑶本也想细细品味那说书先生的故事,只是蓝曦臣事情着急,他们出了酒馆,一路吸引不少目光,又趁着阳光真好,时辰还早,两人便召出佩剑,直直往云梦的方向飞去了。若是一位资深的说书先生,定要描述一番这两人御剑飞行的英姿:那泽芜君和敛芳尊御剑西去,也不由得在心里想着,也不知在那云梦,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场千秋大梦——


2.

正是七月艳阳天,云梦泽上一片绿荫,淡色的荷花点缀其间,顺着微风轻轻摇摆。

两人租了一叶渔舟,安静地穿梭在莲叶间,蓝曦臣站在船头,他斗笠上的轻纱随风摇摆,衣袂飘飘。即使是金光瑶,从后面看去,也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恍惚感,虽是朝夕相处的义兄,但他看上去确实像是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,去那琼楼玉宇的天上。

金光瑶本就八面玲珑,这时已经跟撑船的渔夫搭上了话,聊的自是最近所被人津津乐道的云梦水妖。那船夫看上去倒是毫不在意这些事,“虽说是水妖,但也从来没害过人,本就少见,现在消息传开了,更是十天半个月都没见着一个影子,要俺说,其实这水妖不除也无所谓。”

“此话怎讲?”金光瑶来了兴趣。

“这水妖名气大了,慕名来云梦的人也多了。小人的生意更是蒸蒸日上,还除什么水妖啊。”渔夫道,“两位公子,若真是冲着这水妖来的,能不能手下留情?未满心愿的冤魂除了也罢,若只是无害水妖,就放他一条生路吧。”

“大哥想多了。”金光瑶笑着说,“我们本只是来欣赏美景,这水妖一事也是半路道听途说来的,不过,若真遇上了,只要无害,也未尝不能放任他定居云梦。”

他一边说着,又去看蓝曦臣脸色,打着扇子走到蓝曦臣身边。只听见蓝曦臣突然道,“前面有东西。”

金光瑶也看见了,在朦朦胧胧的天边,像是有什么模糊的影子,像是一片屋脊的剪影。

这云梦泽里,还有着什么东西?

那船夫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,只是抹了把汗道,“前方就是云梦深处了,那里鲜有人去,我也陌生得很,不知二位公子,是否就此返回?”

蓝曦臣与金光瑶对视一眼,两人皆召出仙剑踩上,金光瑶道:“我们还去里面看看,也不用等了,我们自会御剑出去。”说罢,顶着船夫羡慕的眼神,两人御剑飞进了云梦深处。

离得近了,他们也渐渐看清那一片雕梁画栋,那安静地立在莲花之中的,竟是一片华丽的水上楼阁,屋脊上的琉璃瓦闪闪发亮,那红漆的立柱和精雕细琢的窗棂,共同构成了一片水中仙境。

“没想到在云梦泽深处,还有着这样一片水中连环坞,”金光瑶叹道,两人在离得最近的四角亭里落下来,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回廊一层套一层,幽深长廊直通深处。

这时,一个声音突然响起,“远道而来即是客,不知二位公子怎么称呼?”

金光瑶轻轻打了打手里折扇,似是有些警惕,而蓝曦臣则泰然道,“在下蓝涣字曦臣,不知阁下是……?”

“原来是仙督泽芜君大人啊。”那个声音继续说,“我猜猜,旁边这位公子,就是敛芳尊大人了吧。”

“不错,”金光瑶道,又想了想,说,“不知阁下能否站出来说话,这般打哑谜,又是何意?”

“哎呀,”那声音却不满起来了,“我分明就站在你们面前,怎么一个个都当没看见似的?”

两人皆是一愣,这才四下看去,还是蓝曦臣眼尖,看见在长廊的栏杆上有一只黑色的乌鸟,有点像喜鹊,但尾羽偏长,那只乌鸟立在栏杆上,脸正是对着他们的方向,这乌鸟的脚爪和嘴喙都是赤色,一双血色的眼睛更是像人目一般清明。

“不知阁下怎么称呼?”蓝曦臣坦然向那只乌鸟行礼,末了又问。

那乌鸟弯下膝去,竟张开双翼,有模有样的还了一个礼,张开那嘴喙,口吐人言道:“在下魏婴,字无羡。”
毕竟是修仙世子,两人什么奇异妖兽没有见过,两人也很快接受了这一只说人言的灵鸟。金光瑶道:“不知这仙台……”

“这里是羽族秘境——瑶池在人界的入口,莲花坞。”魏婴回应道,“这位蓝公子,想来也已经是半只脚踏入仙界的人了。正好这瑶池的主人,我的那位师弟江澄今个在这,不知二位愿不愿意拜访一下?”

“哪有做客不面见主人的道理?”蓝曦臣笑道,“只是不知,魏公子是否愿意屈尊带领?”

“好说好说。”魏婴拍打翅膀,顺着长廊飞去,两人跟在后面,逐渐向着长廊远处的亮光走去,在长廊之外,两人能看见一排排安静的吊脚楼,与那水中莲花融为一体,无论何时何地看去都是一副完美的风景画,而面前,亮光扑面而来,豁然开朗——

在走廊尽头,赫然链接的是一片浮桥,而整个莲花坞的中心,是巨大的圆形校场,周围的房屋都围绕者这中央的空地,校场上有一高台,在高台上有一青铜四角大鼎,里面有三支刚刚点起的祭烟。只是两人的注意力全被那天幕下缓缓盘旋的群鸟吸引了目光,那高台上,有着上百只羽族盘旋着飞行,从一身洁白的仙鹤和天鹅,到小个子的百灵黄莺,能见着几乎所有的羽族的身影,中间甚至有一两只羽族,连蓝曦臣这般饱读诗书的人都没有见过。

“师弟啊——有客人来了——”魏婴盘旋在空中,拖着声音喊着。

哗啦一下,那盘旋的鸟群散了,蓝曦臣得以看见那高台上的人影。

那人背对着他们,只能看出他身材修长,他有着一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透明的鹤发,没有束发,白发垂下来直接落到了地上,那人慢慢转过身来,衣角扬起好似羽翼,他一身洁白,从发丝到白色的宽大的道袍到手里拿着的拂尘,像是一片云,又像是仙鹤的一片轻羽。

他慢慢地走近了,或者说,用飘来形容更合适,他一只手背在身后,一只手持拂尘。更近之后,蓝曦臣得以看清他的脸,看清他白皙的皮肤上面英气的五官和半阖的杏眼,他连眉毛也是银色的,瞳色到是漆黑如墨,只是那眼神淡淡的,像所有无悲无喜的仙人那样看淡一切。

看清那张脸的时候,蓝曦臣蓦然心头一抖,他只觉得,脸上的咒纹突然就燃烧起来,烫得他心跳加快,像是有烙铁同时压在了他的脸上和心底。

看来,他终于是知道自己的劫了。

3.

“幸会。”江澄淡淡地说道,他的目光像是落在了他们身上,又像是没有。

“我们能一睹仙君面容,才是修来的福分。”金光瑶笑着回复。

蓝曦臣不语,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江澄的面容,感觉着心口炙热的情感在不断灼烧。

金光瑶不知道他义兄现在的煎熬,但他能感觉出蓝曦臣在看见这位白衣仙君后的不寻常,他暗想着:看来我们算是找对地方了,这云梦泽中的神秘仙境,真有仙人在此,也不知是不是兄长情劫中的那一位……

“不知二位是就在这转转呢,还是多到几天?”魏无羡问着,他落在了江澄的肩膀上,转头来看着他们。

“这……”金光瑶有些为难,不知该不该向他们透露蓝曦臣渡劫一事。

“你且带敛芳尊去休息。”江澄道,他的声音很好听,但里面却没有什么情绪,像是风声般缥缈。“我与泽芜君还有些事情好说。”他十分自然的对着蓝曦臣道。

金光瑶轻轻打了打折扇,一双笑眼下情绪波动,“那就不打扰你们了,”他笑着说,“不知魏公子愿不愿意带一介凡人游历这莲花坞?”

魏无羡正凑在江澄耳边说着什么,不过从江澄的表情上看不出他说的跟什么有关,听见金光瑶的声音,他就拍打着翅膀飞起来,“自然是愿意。”他道,似乎想落在金光瑶头上,最后还是绕着他打转。

等到那一人一鸟的人影消失在角落里,江澄才转身打量着蓝曦臣,“人都走了,还带着斗笠作甚?”

“你都知道了?”蓝曦臣哑声问,他缓缓摘下斗笠,露出脸颊上血色的花纹,但现在,比他的脸纹更显眼的,是他深沉的目光,他的眸子黑漆漆的,里面倒映着江澄苍白的影子。“不知道为何,看见仙君,总有种熟悉的感觉……”

“别叫什么仙君了,”江澄道,又认真地说,“叫我的名字罢。”

蓝曦臣一愣,江澄正认真地看着他,黑眼睛亮晶晶的,他脸上明明依旧没有表情,蓝曦臣却依旧看出了期待的意味来。

他张了张嘴,明明只消喊一声“江澄”即可,却在犹豫片刻之后喊道:“阿澄。”

江澄看上去依旧没什么表情,但他轻轻翘了一下嘴角,看上去还是满意他这一声“阿澄”的。

“我等你很久了。”江澄道,他的声音很淡,很平静,像是在宣布什么。他们绕着校场慢慢走着,有两只白鹤在江澄头顶盘旋,身为瑶池的主人,江澄自然而然对所有羽族都有吸引力,他有一缕白色的鬓发在空中飘扬,复又说道,“这莲花坞,就是为了等你来准备的。”

“为什么——”蓝曦臣觉得不可思议,即使他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对江澄动情,这身在云端的仙君,又怎么会有着同样的执念呢?

“你是不是整日被劫所困?”江澄问,他没等蓝曦臣回答,就自顾自地往下说着,“对——我是你的劫。”他说话语气公事公办,但蓝曦臣依旧听出来一种窃喜的感觉。

蓝曦臣无话可说,与无所不知的仙君江澄相比,他那点凡人的情感很炽烈,却像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火花罢了,他根本不知道江澄在想什么,即使江澄现在站在他身边,都像一团虚幻的云雾。

“你的劫,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情。”江澄道,似乎是感慨,“这也是我的执念——或者说,我身而为妖时的执念。”

“那是……”蓝曦臣像是明白了什么,“我们的前世?”

“前世无所谓有无,”江澄到对那些事情看得淡,“不过无论我的执念,你的情劫,都要渡,要破。”

“是吗……”蓝曦臣突然觉得心中有些苦涩,他看着江澄,从他这个角度,能看见江澄眼边的银色的睫毛。突然间,蓝曦臣不想渡什么情劫了——他只想看着江澄,就这样看着,一直看下去。

“我会帮你,”江澄依旧用他那平淡的声音说道,他停下来,与蓝曦臣面对面,有一阵清风带起他的银发,却没有吹动他眼底的平静,“我会帮你渡过情劫——也算是清除我的执念。”

“你的执念……”蓝曦臣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,莫名有些苦涩,“……是帮我渡过情劫?”

“正是。”江澄微微颔首。

“怎么可能。”蓝曦臣讪笑,“蓝某自认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,我一介凡人,到底目前与仙界无缘,怎么要仙君亲自帮我渡情劫呢?”

“不是仙君,”江澄在这种小事方面出奇地纠结,“叫我的名字。”他顿了顿又说,“我也不知道,只是在很久以前,我就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,虽然不懂,但毕竟天道有命,总有它的理由。”

“总有他的理由……”蓝曦臣缓缓咀嚼着这句话,不知为何,他有些毛骨悚然的紧张。

“近日就先小住莲花坞可好?”江澄问,他轻轻眨眨眼睛,蓝曦臣喜欢看江澄提问时认真的眼神,似乎是真的在期待着回复,而不像陈述时那样语气冷淡。

“有劳仙君了。”蓝曦臣礼貌地说,又见江澄眉头微微颦起,知道他又不开心了,忙改口道,“谢谢阿澄。”

江澄微微眯起眼睛,看起来满意极了,蓝曦臣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,江澄是仙君,在刚一见面时他是那样的冷淡平静,是所有凡人所幻想的仙人之样,但在短暂的对话之后,江澄会为他蓝曦臣而计较,甚至产生情绪,这并不像一个“仙人”该有的模样,而一切都是因为他——蓝曦臣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但同时他又愉悦起来。

毕竟,江澄会因为他而产生情感。

他张了张口,有点像问一些关于渡劫的细节,但这样又显得有些急切了,江澄看着他有些窘迫的样子,好心情地说:“这渡劫一事也不能再拖了,泽芜君先在此休息一夜,我们明日就开始吧。”

听见江澄的话,蓝曦臣却有些不开心了,“怎么,我都叫阿澄了,仙君还打算称呼泽芜君吗?”——没想到,他也会因为这些小事而计较。

江澄一愣,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,眉头舒展,轻轻道,“蓝涣。”

有几只仙鸟飞过,在江澄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,但并没有掩盖他眉眼间的笑意,蓝曦臣见他这幅模样,也笑起来,他只觉得似有一阵清风拂面,连咒纹炙热的折磨也似乎瞬间消逝了。


4.

仙界位于虚无缥缈的云端,从来没有凡人有幸目睹,而这莲花坞只是瑶池碎片似的一角,就已经可媲美这人间显贵最奢侈的园林,不知那瑶池,又是怎样的华贵。

兽族成仙,与凡人相比更是艰难,而有幸驻入仙境的世代羽族,说出去也总共只有那么几家。金光瑶这般想着,又想起他们刚刚见着的人影,那白衣白发的仙人,据魏无羡所言是瑶池主人,所有羽仙的首领,那是真正的仙人,又岂是他们这些凡人可以相比的?

“在这发什么愣呢。”他听见魏无羡的声音,那只鸟兽立在栏杆上,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“这莲花坞可大了,你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,可找不着回去的路了。”

“只是走神了一会儿而已。”金光瑶笑着说。

魏无羡歪了歪头,翘了翘羽毛,道:“是在心里琢磨我那师弟的来头吧?”

被人看穿了心思,金光瑶也不恼,坦然承认说道,“的确,仙君毕竟是平生所见的第一位仙人,自是好奇。”

“喂喂喂,我就不算了?”魏无羡不满道,“说来江澄比我辈分还小,按理得叫我一声师兄,他不过三百年修为,我可是有五百年修为呢。”他有些神气地挺挺胸脯,“这么说来,你还不如研究研究我呢。”

“恕凡人眼拙,”金光瑶笑道,“不知在下是……”

“我可是南天仙首!是仙界四方守天之一。”魏无羡傲然道,“我那师弟是百年修为的鹤仙,是他们那一族的翘首,不过比起我来说还不够——我是南朱雀的嫡长子,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族!”他骄傲地说完,又似是想起了什么,有些不甘道:“只是我们凤族一向修行缓慢,我师弟两百岁就能化人形,我还不行,只能勉强保持,我爹说,得等我修炼到六百年,才能彻底化形。”

“六百年啊,”金光瑶感叹道,“对凡人来说,又是多久的沧海桑田啊……”

“你想得到多。”魏无羡说,“你这样想,我到有些怀疑了——你可真只是修仙的仙侠?现在这人间的修仙世家大多都不成样子,最多只知道些仙法皮毛,但你和那泽芜君一到,我就感觉出了什么不一样,泽芜君本就有仙君的底子,离仙界自然也近——你呢?敛芳尊?你该不会也是什么仙君转世吧?”

“这我可不清楚。”金光瑶道,“即使真是上辈子的事情,也与我这一世无关了,我现在只想做个安稳的凡人罢了。”

魏婴没有接他这一句话,只是梳理了一下羽毛,才道,“世间天命,又怎是你我可以看透的,若敛芳尊真想与世无争,还是珍惜当下才好。”

“受教了。”金光瑶微微行礼,又问,“不过,不知仙君找我家义兄有何事,还恳请魏公子解惑。”

“这种事情,告诉你也无妨。”魏婴道,他谈起这事儿来,看起来可兴奋了不少,连尾羽也翘了起来,“我那师弟,本就是来找他的——是天帝的命令,让他处理与泽芜君之间的那些事,不仅是情劫,还包括其他几劫,泽芜君幼时不是有一次被天罚盯上了嘛,”他见金光瑶点头,才继续说,“当时要不是有江澄在暗地相助,哪有现在的泽芜君啊。”

他正说着,就看见蓝曦臣和江澄结伴从走廊那边走来,听见魏婴的话,蓝曦臣微微一愣,“没想到仙君在暗地里还做过这么多事,蓝某感激不尽,”他急忙要行礼,竟直接被江澄拦住了,“这本就是分内之事,何足挂齿,”他不咸不淡地说,这时候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,“若泽芜君渡劫成功,对天界而言也是一大幸事,本就是双赢,有什么好谢的。”

见他这般严肃,蓝曦臣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,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,他当然知道,江澄那句“泽芜君”是在暗讽他那“仙君”的。

可魏婴不乐意了,“怎么,接受一下也无妨吧?毕竟你做了那么多,又是化身对抗天雷,又是凝聚仙力斩邪祟,还辛辛苦苦建了这莲花坞,再托梦呼唤他,怎么——连受一拜的礼也不愿意吗?”

“魏婴。”江澄皱眉,微微警告道,魏婴见好就收,只是神秘兮兮地冲蓝曦臣摆了摆尾巴,很明显告诉他——自己只能帮到这里了。

“我现带泽芜君去客房休息,敛芳尊就由你招待了,”江澄说完,又对两位客人说道,“我这师兄一向说话随意,若有冒犯,还请不要在意。”

“冒犯冒犯,冒犯什么啊——分明都是大实话!”等江澄和蓝曦臣离开后,魏婴对着金光瑶大倒苦水,“明明就是为了他,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——哼,我这师弟越来越没意思了,之前还好好的,一撩就着,现在被整成了这个波澜不惊的模样,真是要多无趣有多没劲,我当初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天庭,才不下来淌他这趟浑水!”

金光瑶一直礼貌地等魏婴发完牢骚,才问,“仙君是经历过什么吗?”

他这话一出口,就知道自己说错了,因为魏婴突然变了情绪,一下子也严肃起来,“没什么。”

明显是心里有鬼,但金光瑶只是笑了笑,“看来,是我想多了。”

魏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“敛芳尊啊敛芳尊,你可真是深藏不露——我敢断言,如果你也有幸能得道成仙,到时候一定是天庭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,若是过了几百年,凡人中还记得谁,那也只能是你。”

“仙君谬赞了。”金光瑶笑了笑,“金某一介凡夫俗子,在尘世执念甚多,又怎么抛下这一身杂念成仙呢?”

“成仙就不能有杂念——这是哪门子规矩!”魏婴碎碎念叨,“若让我找出本源,我定用三味真火直接烧成渣渣——也少了之后那些破事儿!”他说完后,还看了看金光瑶,金光瑶知道,若魏婴真的守口如瓶,他绝对不可能在他面前这样说——这说明,魏婴不是不想说,而是不能说。

不能说啊……金光瑶打开折扇遮住脸,他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了他们的脸庞,企图把这一切串在一起,这一片平静的水中莲花坞里,到底还有多少谜团,是什么事,连修为高深的神兽都无法畅所欲言,是谁,有这下禁令的本事?


5.

莲花坞的深处,一片安静的宫阙,在最中间的大厅里,江澄已经画好了阵法,等到蓝曦臣打开门时,他就看见白发的仙君一身洁白的衣袍,站在复杂的阵法中央。

“情劫并不难渡,仙界有一种办法可以直接破除魔咒。”江澄平平淡淡地说,他把这话念得寡淡无味,让蓝曦臣想起了小时候听叔父讲四书五经昏昏欲睡的往事,“坐在这个阵中,”江澄指挥蓝曦臣坐下,“运动仙法,我用仙力相助,很容易可以把咒法逼退,”他顿了顿,“不过过程有些痛苦,按照说法,可能会有钻心刮骨之痛。”

“无妨,这些痛苦还是可以忍受的,”蓝曦臣说完,他轻轻抿了抿嘴唇,看起来下定了决心才问,“恕蓝某冒昧,但我想问——若破情劫,真的会无欲无求吗?”

“没错,”江澄理所当然地回答,“去情欲,断尘念,到时候,就没有任何事值得挂念了。”他说完后,径直走到一边,以至于没有看见蓝曦臣纠结的表情。

若说在几日前,就这个结局,蓝曦臣还是可以接受的,但遇见江澄之后,一切都乱了套,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,连昨夜休息的梦里,都是江澄的一颦一笑,他从来都没有想到,他会这么在乎一个人,在乎他的一切,关心他的一切,会因为他的一切而动情。

——对,他已经动情了。

我昨天才见到他,可我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几个千年了,蓝曦臣暗想,难道,这就是所谓的缘分?

这么想着,他胸口的灼热之感消退了不少,这哪里是害人的劫,分明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。

他又看了一眼江澄,江澄一点也不知道他内心的种种纠结,反而是期待地站在阵边,眼睛还闪亮亮的,蓝曦臣见江澄这般模样,到有些忍俊不禁了,但很快心中又传来一阵绞痛,江澄之所以这么积极地帮他,都是因为所谓“命运”的安排,他只是奉命行事罢了。

江澄是仙君,是不会有七情六欲的,自然也不知道,蓝曦臣此时的情绪。

不知是福是祸——蓝曦臣苦涩地想,我爱上了一个人,可他是不懂爱的仙人。

“你还在犹豫什么,”见蓝曦臣站在阵边犹豫踌躇,江澄催促道,“情劫不可耽搁,若真是拖久了魔咒如魂,到时候堕落成魔,我也无能为力了。”

“多谢阿澄,只是一时有点走神罢了。”蓝曦臣轻轻笑了,但内心的炽痛未消。

还有什么,比你爱的人期待你不再爱而痛苦呢?

不过最后,蓝曦臣还是老老实实地坐进了阵法中央,坐下来,运用功法,他全身上下浮现一层淡紫色的微光,白发趋近透明,江澄半阖着眼睛,整个阵法开始闪耀光芒,蓝曦臣脸上的咒纹依然,那些纹路先是像发红的烙铁一样闪耀着光芒,接着颜色开始慢慢变淡。

但蓝曦臣的额头,已经密密地布满汗珠。

一切都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,蓝曦臣运用功力时只觉得全身经脉都被堵塞,他让灵力旋转一个周身,就是让灵力冲破堵塞的经脉,全身要承受一种撕裂般的痛苦,而江澄所言“钻心刮骨之痛” 蓝曦臣也切切实实领会到了——随着灵力的运转,他全身的骨骼都开始发出重负下的哀鸣,甚至都有自己的骨头已经慢慢破碎的错觉。

他恍恍惚惚间又看见了江澄,这回江澄站在自己面前,他的眼睛干干净净的,但蓝曦臣迷迷糊糊间看见江澄跪坐下来,跟他面对面,蓝曦臣轻轻喘着气,他抬起头来,刚好看见江澄慢慢地解开腰间的束带。

蓝曦臣大惊,他突然间运用起灵力保持清醒,江澄的幻象也瞬间消失,但原本规规矩矩运转的灵力硬生生卡了半个周期,以至于灵力紊乱,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冲右撞,似乎想摆脱这躯壳的束缚!

就在这时,江澄睁开眼,中断了阵法,他直接冲到蓝曦臣面前,一双手就放在对方胸口,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往蓝曦臣体内输送灵力,仙君的灵力是纯粹的,轻易压制了蓝曦臣暴动的灵力,渐渐的,那些横冲直撞的力量终于消停了。

“谢谢,”在熬过了一轮尖锐的痛苦后,蓝曦臣轻轻说道。

“你怎么了?”江澄问,“是不是太过难受了?”他刚想撤回双手,就被蓝曦臣拉住手腕,一阵天旋地转,仙君就被蓝曦臣压在他自己绘制的阵法里,白色的长发四散开去。

江澄也不慌,这时仍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蓝涣。

蓝涣深吸了一口气,他已经熬过了尖锐的痛苦,但无法压抑自己炽热的内心,江澄毕竟还是从别的仙人那里得来的方法,他本人也不知道,所谓“钻心刮骨”之痛,其实是情之苦。

深陷情之中,可不就是钻心刮骨嘛。

“阿澄……是涣无能,扛不住这种痛苦。”蓝曦臣哑着嗓子说,他依旧紧紧握着江澄的手腕,把他压在地上。

“无妨,”江澄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,“这不重要,现在也已经成功大半了,”他们鼻子几乎挨在一起,江澄可以清晰地看见蓝曦臣的脸,那上面的咒纹已经消失了。“你的灵力没有伤着身体就好。”

“涣突然想起,还有一种渡情劫的人间的法子。”蓝曦臣低声说着,眼睛里是一片深邃的海洋。

“什么法子?”

蓝曦臣低下头去,在江澄耳边悄悄说道,“这人间渡劫的法子,也是有的,——不知阿澄,愿不愿意,”他虔诚地轻吻着江澄鬓角的白发,“与我共赴,云雨巫山?”

江澄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,但很快放松下来,伸手环住了蓝曦臣的脖子,“这人间的方法,我也略知一二,”他轻轻地说,“若是有助于你过此劫,随便我做什么都可以。”

“真的吗?”蓝涣强压下心头苦涩,他低下头,吻上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淡色的薄唇。

6.

不该是这样的,蓝曦臣暗想,不该是这样的。

江澄偏着头,他微微眯起眼睛,蜷缩着脚趾,修长白皙的双腿微微弯曲,他的银发洒满了蓝曦臣的视野,那下面是同样白净的衣物,再下面是画着阵法的地面。


蓝曦臣吻了吻江澄的眼角,轻轻问他,“阿澄,为何要我这样叫你?莫非这称呼,也是天帝的授权?”

江澄咬了咬牙,在一开始,他还是有些不自在,“我总觉得,是该这样叫的,没有人告诉我。”

“是吗?”蓝曦臣轻轻笑了笑,他突然间又开心起来了,“我第一次看见阿澄,就觉得莫名熟悉……”

“天帝说,我们上一世本有恩怨未解,这才要我相助你渡劫成仙,”江澄轻轻说道,“若是渡劫成功,便解了这恩怨……啊!”

他在尖叫一声后也有些恼怒蓝曦臣突如其来的动作,蓝曦臣看着身下人有些扭捏的举动,不由得又笑起来,“那么,若是我不想解这一段缘分呢?”

“这……”江澄也有些迷茫,对他而言,破魔渡劫天经地义,哪有不破的道理?“这迟早要渡过,这是天命的安排,若是逆天改命,便是万劫不复,魂飞魄散的结局。”

看来,他的答案并不能让蓝曦臣满意,因为蓝曦臣的动作突然剧烈起来,江澄也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声音,蓝曦臣主动给他一个吻,等到江澄喘着气推开他时,蓝曦臣才轻轻拨开江澄额角的几缕白发,有些委屈地说,“可我想爱你。”

这个字眼一冲出口,别说突然浑身一颤的江澄,连蓝曦臣也被吓了一跳,片刻之后,还是江澄先缓过来,他抱紧了蓝曦臣的脖子,两人胸口相贴,蓝曦臣能清楚的感觉到,仙君身上凉冰冰的,一点凡人的温度都没有,即使他已经深陷情火之中,而江澄也已经主动的敞开了身体,可他还是冰冰凉凉的,一点人欲的影子也没有。

他是渡了劫的仙人,没有情感。

为什么呢?蓝曦臣问自己,为什么会这样?

“不该是这样的……”蓝曦臣说着,轻轻吻了吻江澄的额头。

“不该是哪样?”江澄问,他的眼神是明亮的,明亮地可怕。

“我爱你……”蓝曦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,江澄都不会有所反应,只能徒劳地重复这三个字。

但没想到,江澄主动捧起了他的脸,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,“你不开心,”他宣告着,“我不喜欢你不高兴的样子。”他说着,这话倒有些孩子气了,“如果这一切能让你开心,”江澄轻轻地笑了笑,“那随便吧,我也很开心。”

蓝曦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不再说话,只是把他压在他自己的白发上,一吻封唇。

也许他真的心有郁结,等到结束后,江澄已经累的睡了过去,他安静地闭上眼睛,在他休息时,他的原身也逐渐显现出来,蓝曦臣看着他身上浮现一层洁白的羽毛,像一件漂亮的大衣,双臂变成羽翅,蓝曦臣又看了他一眼,才用白衣把他包裹好,抱起来准备出门。

只是没想到,刚刚出门,就看见魏婴站在栏杆上。

与惊慌的蓝曦臣不同,魏婴看上去十分淡定,“我就知道,”修为五百年的凤凰神鸟说道,“无论如何,你跟江澄总是分不开的。”

他的话语里有种深深的疲惫,蓝曦臣压下心中忧虑,“我爱他,”他说,除此之外,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“我知道,”魏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“当初的江澄也是这么说的,还闹到了天帝面前。”

蓝曦臣不语,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。

“可你看看,他现在是什么样子?”魏婴继续说,“江澄已经是瑶池的仙君了,他历雷劫,重塑全身血肉才挣得这个仙君的位子,我虽修为比他高,但目前仍是神兽,因着这成仙的条件过于苛刻,我也不想抛了这人间感情,但你看江澄,他早已没有了真正的感情,他不会知道什么是爱,也不知道什么是恨,他所做的一切,愿意做一切,因为这对你渡劫有好处——就是除去他的执念,做一个更寡淡的人。”想着,魏婴又说,“可是,他原来可不是这样的——敢爱敢恨,还有些小别扭,但现在这样——都是因为你呀!蓝曦臣!”

“我……”蓝曦臣一时语塞,还是沉默着。

魏婴见他这样子,也没有再说什么,“你爱他,是的,我知道你不会害他,还请希望你好好待他……别再,让他痛苦了。”

蓝曦臣缓缓地点了点头,他告别魏婴,把江澄带进自己的卧房,看着江澄的睡颜,蓝曦臣有一瞬间的恍惚,突然间,一连串画面在他面前闪过,耳畔也嗡嗡作响,他坐在床边椅子上,有些控制不住地弯下腰抱住头,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。

等他再次抬起头来,眼睛里的光芒深沉了不少。

他想起来了。

7.

东方神龙氏族的长子捡了一只小妖。

那是他还在人间游历的时候发现的,那只鹤妖辛辛苦苦修炼了几十年的修为,只可惜被人盯上了他一身洁白的羽毛,惨遭追杀,那其中还有仙门之人,小鹤妖历经九死一生才逃离困境,但也奄奄一息,眼看这一世的修为要打水漂了。

这时候,路过的小神兽救了他。

小神兽是个软心肠,他有了百年的修为,却仍会为了一些小事而伤心,他在人间游历,本是一无所知,只知道帮助他人匡扶正义,但这些教条式的东西却不适用于百态人间,总有人想利用小神兽的力量满足自己的愿望,小神兽直到最后才发现,他的“善意”害了多少人。

为着他的善良,小神兽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
但小鹤妖却是不一样的,他早早尝到了人心贪念和阴谋,对旁人不再信任,哪怕是救自己性命的小神兽,一开始也是恶语相向——谁知道他是不是图谋不轨呢?而做事更是狠厉了不少,一双杏眼本该澄澈无比,却早早地带上了冰冷的无情的光。

他们这两人,本该怎么也没有交集,小神兽应该不喜小鹤妖的那种尖锐和阴鸷,小鹤妖也该反感小神兽个性的平淡和温润,但就这样两人,在人间跌跌撞撞走过一段时间,竟成为了结伴而行的友人。

这还不是最神奇的,随着时间推移,岁月如梭,白驹过隙,他们已经在人间行过多年,小神兽早就抛了最初的幼稚,能够以看客的心情看淡种种人性,小鹤妖也找回了人心的善意,他开始学会澄心。

小鹤妖修炼很快,等到他有了百年修为,终于有机会进入仙界,他拜入瑶池仙君门下,上面多了个天天作妖的大师兄,瑶池仙君为他赐名“江澄”,以示他历人间后的澄澈之心。小神兽也很快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,成为神龙一族年轻一代的楷模,族中长辈赐号为“泽芜”,愿其能兼爱天下,广泽庶民。

细细想来,他们的感情就是在那时候改变的。

无时无刻不想和对方在一起,想一直牵着对方的手,像人间所有真挚的情侣那样许愿到白头。

想爱他,想一直爱他。

但天界不是凡尘,仙人不是常人。

禁忌的感情一朝曝光,天帝大怒,毕竟那时已经千年修为的蓝曦臣眼看就要成为下一任守天,却这样作践自己的感情,爱上一只妖也罢了,还是只不和伦理的男妖!天帝当即下令,剥夺泽芜仙君的仙魂,除所有记忆,打入轮回,必须度过九重天劫才能重新成仙。

九道天劫!一旦有一点闪失,就会魂飞魄散,从此消失!

小鹤妖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在凡尘里历经磨难,还要冒着随时魂飞魄散的危险,明明只有三百年修为的一只羽族妖兽,硬生生在众仙中冲出来,站到天帝面前,请他同样贬谪于他,让他和蓝曦臣同历劫难。

天帝拒绝了他。

泽芜就是因为你的缘故,才被贬下凡间。天帝说,你又怎可以一直纠缠他到凡世呢?

那我该怎么办?

将功补过,助泽芜重回仙界,你们之间的恩怨就两清了,但以妖的实力对抗天劫实属不易。正好瑶池仙君准备云游了,你就接任做瑶池仙主吧。

好。江澄当时答应地毫不犹豫,若是他知道结局,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妥协。

他走进铸仙台,整整一年与天雷相斗,他粉碎又重塑了自己的筋骨,炼化了自己的金丹,咬着牙撑过挫骨扬灰之痛,彻底脱胎换骨,从鹤妖变成了仙君。

他用了一整年的时间,将自己彻底改变成了仙,等他出来时,三千青丝已变雪白。

但他不知道,在粉碎又重铸自己的灵魂时,自己失去了什么。

他失去了身而为妖时的记忆,他不记得蓝曦臣,只知道自己生命中有个很重要的人,但他不会废一点心去想一想那是个怎么重要的人,他为妖时也绝对不会想到,他重塑仙格,却不再有七情六欲。

他再也不会去爱,再也不会去恨,再也不会怀念。

他成了彻头彻尾的,无欲无求的神仙。

他要做的,只是老老实实地当自己的仙君,在等到蓝曦臣出现时助他成仙,但蓝曦臣已经剥夺了记忆,江澄也失去了记忆,他们不再会记得彼此,而等到蓝曦臣也渡劫成功剥去感情后,这天界就少了一对违背常理的爱人,多了两个远离红尘的仙人。

他们一开始,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。

但他们已经,失去爱的能力和资本了。

8.
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江澄问,他眯着眼睛看着蓝曦臣脸上重新浮现的咒纹。他的语气应该是关切的,或者说,蓝曦臣听着是关切的。

“看来,要彻底消除魔咒可不简单,”江澄有些为难地说,他微微皱着眉,看起来确实为了这个问题而操心,但在蓝涣眼中,一切都变了味儿——江澄什么也不在乎,他只会像天帝安排的那样老老实实地办完事回到天界去。

他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。

“那怎么办呢?”蓝曦臣也用为难的语气问道。

江澄认真地想着,看见他这般执着于渡过情劫,蓝曦臣只觉得心痛,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,却走到了这般阴差阳错的结局,他们谁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。

但他们绝不妥协,蓝曦臣想,我不会妥协,我要一直爱着他,我不能忘记。

“事到如今,只能再试试那个方法了,”江澄有些沮丧地说道,“不知道你这回撑不撑得住那痛苦。”

蓝曦臣下意识地按住江澄的肩膀,后者一惊,依旧默许了他的动作。

“能的,”蓝曦臣说着,声音很难做到不颤抖,“我可以的。”

还是那个阵法,蓝曦臣坐在中间,江澄坐在边上护法,鹤仙开始低声吟诵咒语,他的声音真好听。蓝涣想着,我不会忘记的。

按照往常一样,蓝曦臣缓慢运转着灵力冲破经脉的禁锢,但这回,等到咒纹变淡,走到最后一步时,蓝曦臣突然发力,他全身的灵力只用了一秒的滞留,就一下子逆行起来!

灵力逆行的瞬间,对经脉的冲击和破坏是难以想象的,蓝曦臣只觉得全身的经脉有一瞬间的僵硬,下一秒,他已经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吐了出来,染红了他洁白的衣袍。

“蓝曦臣!”江澄瞬间站起来,他似乎想冲到阵法里面查看蓝曦臣的伤势,但却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阵法外面,不能踏入一步。

“蓝曦臣!”这是蓝曦臣第一次看见江澄如此惊慌失措,这位一向平淡冷静的仙君现在瞪大了眼睛,他双手按在结界上,准备用灵力强行轰开,“你干了什么?!”

蓝曦臣抹了抹嘴角的鲜血,笑着看着江澄,“我说了,我不会忘记爱你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?”江澄急了,“只有破情劫才能得道升仙,你想逆而行之,只会——”

“——魂飞魄散,逐出轮回。我知道。”蓝曦臣缓缓地说,他又吐出一口血来,在衣摆上留下一串血色罂粟,“但是,我还有另一个选择。”

他脚下的阵法变了颜色,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血红。

蓝曦臣朗声说道,“我愿持执念,自甘堕落为魔,永记人间之情,不忘所爱之人。”

“你——”江澄磕磕绊绊,不知道该说什么,蓝曦臣笑了笑,“别急,阿澄,我不会忘了你,”他想了想,又补充道,“你也不会忘了我。”

这时候,血色阵法中已经冒出来许多血淋淋的手臂,那些手臂抓住蓝曦臣的衣服,拉住他的头发,要把他往万劫不复的鬼界拉去。

“不——”江澄悲鸣一声,随着一声轻微的碎裂声,江澄在破开结界的一瞬就重了进来,但那些鬼手也像是受了召唤,齐齐往地上一拉!江澄的手指只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,笑吟吟的蓝曦臣就不见了。

江澄颓然站在阵法中央,什么柔软的东西挂在了他的手上,他低头去看。

是蓝曦臣的抹额。

等到魏婴和金光瑶听到动静冲到房间里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——没有蓝曦臣的身影,只有江澄跪坐在阵法中央,白发散乱地披着,他一只手攥着抹额,嘴里喃喃自语“不,不,不……”他一边低语,一边有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,他一只手去摸自己的胸口,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他脸上带着泪水,迷迷糊糊,懵懵懂懂地问,“为什么我的心在痛?”

——TBC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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